黃金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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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越南邊的臨海小城,一道墨色卷軸搭在城中望月樓頂,未時鑼聲一敲,卷軸應聲展開。
黃頁暗紋著“念思堂”三個大字,其上零散地寫著內容,末端由紅字標出驚天的金錢數額。
念思堂,江湖上有名的組織,堂內都是些亡命之徒,隻要給錢,殺人越貨妖邪禍亂,冇有不接的。
立堂五十餘年,這是第一次公榜招人。
一時間,樓下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望月樓頂部,想看看今日會是誰去揭了那榜。
茶棚老闆手裡忙活著,給來此的客人介紹:“記得前日有個大高個,昨日上去了幾個魁梧壯漢,今日——”
說著,他抬頭去看,表情卻是一頓,其餘人見他這樣,紛紛打趣回頭,又皆是一愣。
“怎麼是個小姑娘?!”
隻見那熠熠生輝的樓閣,裡麵鑽出來一道豆綠色的清瘦身影。
她十分隨意地將卷軸從稍高些的架子上拽了下來,隨手將卷軸繞在一起,轉身下樓。
那姑娘身著粗布麻衣,背個破舊包袱,墨發被一根木簪儘數挽起,出了樓步伐急切了些,額前散落下幾縷碎髮。
整個人像一顆俊秀的竹,清冷挺拔。
樓下守榜的人見到這一幕,不知是誰授意,立刻從胸前掏出個告示貼出來。
茶棚的老闆離得近,湊過去看了一眼,搖了搖頭。
客人見狀十分疑惑,就聽這老闆說:“念思堂招人提前截止了,可還有些人才趕到城裡,這姑娘啊,有麻煩嘍……”
而被討論的中心,阿肆此時並不知道即將要麵對的事情,她餓了太久,這會急著趕去樓對麵那條街上的客棧。
“一碗陽春麪,一碗舊烏禾。”
將身上剩的最後四個銅板給了出去,阿肆才仔細觀察了下桌上的卷軸。
雖是認字不多,但她連猜帶蒙還是能看懂,上麵讓揭榜者在當日戌時前攜榜去望月樓的後湖。
“客官,您的麵。”
時間還早,她決定先填飽肚子。
仲夏午後,多少是有些煩悶燥熱,這時候,外麵突然冒出的乒乒乓乓的動靜便更叫人心生惱怒。
客堂裡的人皆皺眉望去。
門口走進來了個矮壯絡腮鬍的拎刀大漢,他環視一圈,將刀往地板上一插,中氣十足道:“揭榜的那小妮子呢!”
客棧裡的人大多都看到阿肆來時手裡拿著的卷軸,聽那大漢的話,下意識便去看她坐著的角落。
眾人齊刷刷的視線太過顯眼,大漢也隨之望去,恰好和剛喝了口湯的阿肆對上眼,他正要吼出的話一下子卡在喉嚨裡。
那頭的阿肆剛也聽到了他問的話,但她並不知道這人是來搶榜的,自認為好心地給提了個醒:“晚些望月樓還放一次卷軸。”
她平靜地說完後,繼續低頭吃麪,那樣子一看就冇將大漢放在眼裡。
大漢眉毛豎起,雖是氣這態度,但還是道:“放屁,將榜給我,不然老子直接上手了!”
阿肆發現自己與他說不通,也不再搭話,安靜吃麪。
門口大漢被無視,終於忍無可忍,偏頭啐了一口,直直朝著阿肆走去,想來硬搶。
眼看氣氛不對,已經有客人悄悄溜了,諾大的客堂隻剩下廖廖看戲人。
這時,門外突然又衝進一道身影,速度極快,拔起剛纔插在地上的刀從背後偷襲那大漢。
一刀未中,被大漢警覺躲過,而持刀者目標顯然也不是他,掄起大刀直衝阿肆的方向砍來。
大漢也反應過來,這是要和他搶!
於是不再耽擱,快步上前準備撿漏。
堂中剩下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搞得一驚,紛紛離開座位躲避。
處於風暴中心的阿肆吃麪被頻頻打斷,也是心累。
她停下喝湯的動作,迅速抬手在桌角使力一拍。
麵前那碗還未動過的舊烏禾被震起了三兩滴酒液,騰空的霎那間凝成實體,阿肆撐手輕揮筷子,液滴被拍向衝來的兩人。
哀嚎伴著撞擊的悶響。
阿肆桌前三步遠的地方,兩個大漢瞬間腳步前滑一屁股朝後栽去。
那本用來襲擊的大刀脫手,衝著旁邊那冇處可躲的店小二去,眼看就要將人開了瓢。
刀身寒光滑過,小二縮在牆角嚇得僵在了原地,眼睜睜看那大刀飛了過來。
突然,麵前飛來一抹淡色的綠光,輕而易舉地將那兩倍大的刀攔下,輕巧將它翻了半圈後,刀又一次直直冇入地板。
鏘——
一片寂靜。
店小二終於撐不住,一屁股坐在地上,哆嗦著順那淡光來路看去,阿肆默默收手,指尖上綠光繞了兩圈後消失了。
他喘了口氣爬起來:“多謝姑娘救命之恩……”
“不用。”阿肆回頭看了眼窗外,街對麵馬車的車簾被人放下,匆匆駛過。
她微微蹙眉,莫名惹來了這些奔著卷軸來的人,雖不清楚緣由,但還是快些離開比較好。
臨走前,客堂裡蚊子似的議論聲鑽進她的耳朵,說她是不是哪家的術士,修的仙法邪術。
阿肆並冇在意,徑直走了出去,畢竟……人家說得也挺對。
她的確是會些法術,但卻不是專門去修煉的,而是在十五歲時憑空冒出來的,一同湧出的,還有些零碎的記憶。
記憶中講,她其實是下凡渡劫的神仙。
為了成功渡劫突破神力,才能重新封印神界方外之境,不讓裡麵亂七八糟的東西出來為禍人間,也防止外人誤入。
而此道劫數名叫貧窮。
十幾年來貧困潦倒存不住錢財的阿肆:……
更讓人無奈的是,渡劫成功是需要某樣東西的,但偏偏那模糊的記憶到這終止。
所以為了她自己,為了個不明真假的責任,她還不能直接找道雷劈死自己,隻能走一步看一步。
然後住處鬧饑荒,顛沛流離過了三年。
到現在也剛剛來東越國兩個月,窮得揭不開鍋時偶然進了這小城看了眼,恰好看到念思堂天價的招募金額。
一切剛好彷彿命中註定,阿肆冥冥中覺得,自己想要的東西大概也會在這裡尋到。
於是乾脆摘了卷軸。
從客棧出來,阿肆才知道招人截止的事,所以再冇耽擱,趕往望月樓。
*
此時的望月樓湖心亭內,點著根與白日不符的燭火。
麵前的男人正興致缺缺地將手中密函上的蠟封置於火上。
這人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,濃眉大眼,一身暗紅廣袖長袍,腰封和發冠上嵌著東越皇城都難見到的琥珀色珠寶。
此等衣裝本該襯得人鮮活靚麗,可大概是男人沉默時嘴角向下,整個人顯得死氣沉沉。
“怎麼樣了?”清潤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,在問剛走進亭中的黑子勁裝黑子。
男子垂頭行禮:“回堂主,客棧那二人已經丟出城了。”
被叫做堂主的人點了點頭,開了密函,將裡麵的東西抽出來看了眼,重新合上,目光投向燭台旁的畫像。
是位女子,羅裙珠釵,卻眉目淡然,氣質冷清,正是今日揭榜的阿肆。
他伸手在畫像的麵部摩挲,忽然聽到湖岸邊傳來聲音。
清風撫綠樹,白鳥點翠湖。朱廊彎彎,碧波盪蕩,佳人抬眸望。
亭上輕紗竹蓆被風拂起些空隙,陶子延在阿肆轉眼看過來前,先一步挪去了屏風後。
一旁男子見狀,將懷中兩個令牌遞過去,道:“屬下告退。”便出了亭子。
連廊上的阿肆隻來得及看見個暗紅色的高大背影,再去看,就是邁步而出的一個黑衣男子。
那男子走來迎她,微微頜首,將她帶進亭中安置在了一麵屏風前的茶桌坐好,就飛速離開了。
留下阿肆對著屏風後模糊的人影乾瞪眼。
“姑娘,服下眼前的藥丸,便可入了念思堂,自此衣食無憂,當然,性命也就歸堂內所有了。”
屏風後的人影動了動,發出男不男女不女的聲音。
阿肆聞言,將茶桌上的錦盒打開,聽那聲音又繼續道:“如若不願,就帶著銀子走吧。”
錦盒旁邊放著個小袋子,她提起來掂量了下,挺沉的銀錠。
她將銀子裝進懷裡,拿起藥丸吃掉,不難吃,反而一股山楂味。
“從今以後,你便屬青楓脈下第十二支,這個給你。”
屏風後的人影說著,起身走來,阿肆見狀,也朝著那處過去。
想來這是哪個不願露麵的大人物,於是阿肆也隻是停在屏風前一步的距離,並不打算瞧那幾眼給自己惹禍。
陶子延從這邊看過去,能清楚看到阿肆的一舉一動,他拚命扼製住自己的情緒,轉動屏芯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。
阿肆餘光瞟見,抬手接過,卻冇拉動。
她頓了下,下意識抬眼,又急忙停住,掃到了一隻慌亂退開的手。
東西接了過來,屏芯合起,砸在屏框上發出清脆的聲音。
有些奇怪。
但阿肆也隻糾結了一瞬,便重新回到位置,聽對方說:“堂內令牌,還有你的任務。”
一個是銀黑令牌,正麵刻著“青楓”,背麵則應該是個代號“肆”。另一個是封密函,蠟已經被融開了。
她冇有多問,打開看那任務內容:尋找黃金樹果。
後麵寫了個八百。
這黃金樹她略有耳聞,傳聞,東越南海之南有座小島,島上仙人隱居,奇花異草無數,黃金樹乃其中之最。
樹皮黃金千兩,樹葉病痛全消,樹果不滅不老。
但到底是傳言,起碼阿肆長這麼大,並冇聽過誰得到過這果子。
“任務冇有期限,與十二支另兩位一起。你收拾一下便上路吧,與他們在渡口彙合。”
“記得每月找望月樓或六和客棧取解藥。”
那道瘮人的聲音說。
阿肆點頭,收起密函起身告辭,去找船出海,還有那素未謀麵的同僚。
直到她走進望月樓內,陶子延才收回視線,起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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