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1
-
又是陰雨天。
卜衍推開傘走出超市，在回家的路上不可避免地再次聽到中心廣場的廣播。
【據R國官方報道：第三次核水將於四月二十四日早上八點排放。至此，R國核水排放量已達5.16噸，請各位市民做好防護準備工作……】
周圍行人怨聲載道，恨不得R國快點滅絕。
兜裡的手機在此刻也發出一連串的震動。
這是五分鐘內的第三次。
卜衍掛斷電話，隨手回覆道：[彆想了，不可能。]
對方似乎一直在等她，訊息秒回：[衍醬，真的不回來嗎？如果你現在退學，之前的努力就大大的白費了！]
回個屁！
人類生存-大事麵前，她還是懂是非。
半年前，R國違反國際法，擅自排放核水，給海洋帶來不可逆的汙染。
身為一個留R國的生物學學生，為表抗議遊過街，寫過信，絕過食，無效後果斷回國成為罷學中的一員。
這種有悖道德、無視人類健康-生存的國家，在哪多待一秒都覺得噁心。
怎麼還會回去？
雨越下越大，以前卜衍是最喜歡下雨的，尤其喜歡下雨時撐著傘穿著拖鞋踩水坑。
但如今，隨著R國排放核水，世界各地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，其中除了海洋汙染，最為嚴重的就是雨。
據官方最近幾天的檢測發現，雨水PH值正逐漸變小，現在的雨已不適合玩耍。
路上行人匆匆，爭相往高聳入雲的樓房裡跑，濺起的水花弄濕了彼此的衣服，雨水與嬌嫩的肌膚相撞，一片紅腫。
卜衍惜命，出門前全副武裝，皮衣皮褲防水靴子……
此刻它們給足了安全感，她慢悠悠地穿梭在人群裡，與腳步匆忙身體莫名出現疼痛呻嚀的人形成鮮明對比。
快到小區了，卜衍戴上皮衣帽子，隨手把傘放到牆角一個小洞旁。
那裡蜷縮了一隻貓，純黑色的。
黑貓喵喵叫，似在感謝。
卜衍順手摸了摸黑貓的腦袋。
她冇看見的是，黑貓身側有一條魚。
一條隻有食指般大小的魚。
一條極美但瀕死的魚。
淺藍色的尾鰭無力地拍打地麵，魚鰓一張一合，鱗片炸開，正透過黑貓的毛髮靜靜地看著她。
雨不停地下，空氣潮濕悶熱，防目護鏡裡麵出現一層霧氣。
卜衍站直身子，往下掩了掩帽簷，轉身進入小區。
不知是什麼原因，防目護鏡上的霧氣不減反增，卜衍眼前一片模糊，想摘下眼鏡但害怕雨水腐蝕，給自己造成傷害。
與此同時，呼吸也開始不順暢。
來不及想彆的，她憑藉記憶強撐著跑進自家屋簷下，摘下眼鏡的一瞬間呼吸恢複正常，急促的心跳漸漸平穩。
是自己穿的太緊還是雨下的太大？
卜衍心有餘悸地想。
從兜裡掏出鑰匙，插入鎖芯，手腕輕輕翻動，哢嗒一聲，門開了一條小縫。
但很快又被一股不屬於自己的力道推上。
視線往下移，入目是一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。
高鼻梁大眼睛，看樣子不像本地人。
“Ανθρπινοκορτσι,
μπορε
ναμεσσει；”
嗯，語言也不通，確定不是本地的。
但這都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躺在她家門口的是一個女孩。
一個有著張揚淺藍色發係，冇穿衣服、隻有一把傘堪堪能遮擋重要部位的女孩。
而且這個傘看著很眼熟。
“你怎麼了？”為了不必要的麻煩，卜衍往後退了一步，問。
不問不知道，一問嚇一跳。
話剛落下，女孩身體像被砸破的氣球一樣，往外滲出一攤血水。
地麵瞬間變得粘稠。
“Πονειπολ.”
聽不懂。
但她知道，女孩受了很重的傷。
再怎麼說，這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。
卜衍不可能坐視不管，她脫下外套，往女孩身上蓋的一瞬間把傘抽開，發現傘下還有一隻貓。
那是一隻皮毛潰爛已昏死過去的黑貓。
卜衍認得，在連綿的陰雨還未來臨時，這隻黑貓就經常在附近流浪，她有時還會給它帶罐頭。
而十幾分鐘前，她剛把自己的傘放到它跟前。
這個女孩……
卜衍掀起眼皮。
＊
自己的偽裝很差嗎？
為什麼人類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？
初次踏入人類世界、初次化出雙腿的小人魚雅菲莉安不安地眨眨眼，有些心虛低頭。
但轉念一想，要不是海洋莫名其妙出現的黑色漩渦損害了水質、帶來了疾病……
族人無法淨化抑製汙染，她纔不會被族長扔上岸找解救方法，不會被人類世界的雨弄傷，更不會如此狼狽地躺在地上。
現在她隻不過想找個地方避雨休息一會兒，等身體好點再行動，怎麼就碰到如此執拗死腦筋的人類？
為什麼不能直接把她帶回家，讓她休息？
虧她以為這個人類是好人，冒著生命危險偷跟過來。
雅菲莉安越想越氣，趁著人類抬眸還要盯著她看時，也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人類。
“Εγ......
Μπορ
ναπωσπτιμαζ
σου;”（我可以跟你回家嗎？）
以前，她從不信族人口中類似“稚嫩”“傻白甜”“善良”這些形容她性格的詞。
但現在她信了。
無論心裡罵的有多凶，她最後說出口的還是詢問。
小心翼翼的，卑微、害怕被拒絕的詢問。
“Μπορε
ναμεπρει
γιατηνχτα;”（你可以收留我一晚上嗎？）
真是膽小窩囊！
時間被無限拉長。
潮濕的水汽在二人之間流轉。
那股窒息感又來了，卜衍下意識要遠離女孩，但身體像被什麼東西控製了一般，無法動彈，隻有大腦勉強能運轉。
濃厚的海鹽味在鼻尖寧繞。
她漸漸被那雙碧藍色的幽深重眸吸引住。
大腦停止思考。
“我……”雅菲莉安在控製催眠人類的同時，也悄悄探索人類的記憶。
她發現他們的語言與人類不一樣。
“可、可以……”
她學著用人類的語言說話，因為不熟練磕巴了半天才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。
“跟、你…回，回家嗎？”
“可以。”人類雙眼呆滯，麵無表情，語氣僵硬。
“好耶！”
雅菲莉安條件反射以翻身表達喜悅，但已被汙染過後的身體卻發出一陣刺痛。
白皙嬌嫩的肌膚如抽了水的海綿一樣，迅速老化乾癟，金紅色的血液在身下蔓延。
順著台階流動暴露在雨中。
她快承受不住了。
海底莫名出現的黑色漩渦帶來的“水”比任何一次汙染災害來的更洶湧恐怖、蠻橫殘暴。
而且水是無形的。
它不像以前的災難。
它們從漩渦出來進入海洋後，很快就與海水混在一起。
近幾百年來，海洋出現汙染災難的頻率越來越高，水源不斷惡化，早已達人魚族淨化能力的邊界。
而這次的“水”更是把她們人魚族、其他海洋族群，甚至海洋，都推上絕路。
自己隻不過碰了一下“水”，就受到如此重的傷。
那……一直堅守在漩渦口的族人呢？
她們還好嗎？
應該不會好，從族長急匆匆把她推上岸時就該知道的。
希望，族人可以撐到她回去。
許是為控製人類耗費了太多精力，她連最基本的人形都快維持不下去了。
身體下半部分在魚尾和人腿來回交叉，骨□□合又撕裂、撕裂又縫合。
體內的血液在不斷減少，身體越來越冷，被雨淋過的肌膚出現創口，薄霧般的青煙升騰而起。
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維持人形，雅菲莉安兩眼一抹黑，直接暈了。
隨著她意識消散，控製脫離。
雨不知何時停了。
藏匿近一個月的太陽露出了半邊臉，久違的暖光照在身後。
卜衍渾身不由一怔。
剛想回頭正麵感受陽光，卻發覺自己懷裡躺了一個人。
低頭看，是一個女孩，一個長得很漂亮可愛的女孩。
這個女孩語言不通，不是本地人。
卜衍的目光不由自主從頭頂往下掃，最後落到圓潤白細的肩膀。
那裡——個屁大點的地方既有十幾個大小不一深淺不一創口。
是受到核水影響而被汙染的雨腐蝕的。
而且，女孩冇有衣服，傘估計也隻顧著遮重要部位，並冇有起到該起的作用。
不敢相信，這樣密密麻麻的創傷女孩身上還有多少。
自己的皮衣還在女孩身上搭著，卜衍一隻手撐在女孩腦後，弓起身體，一隻手重新把鑰匙插進鎖芯。
哢嗒……
門開了。
卜衍公主抱起女孩，進入房內。
衣服下麵、女孩懷裡的黑貓似乎也感到了太陽，迷迷糊糊叫了一聲。
受傷的身體需要用流動的水徹底沖洗乾淨才能塗藥。
卜衍調好水溫把女孩放到浴缸裡，把黑貓放進盆裡，拿著花灑不厭煩地一遍又一遍清理。
等一切都結束後，卜衍換了寬鬆的居家服，在屋簷下支起一個小桌子，然後替自己泡了一壺茶，做了一個小蛋糕。
把它們端到桌上，自己癱在躺椅中，一邊品嚐美食一邊享受來之不易的陽光。
這個房子是卜衍父母留下的小型獨棟住宅，自帶一個小院。
在卜衍父母還未去世時，園中種滿了各種花。
高大的向日葵，豔麗的牡丹，浪漫的玫瑰……其中，最能吸引小卜衍的是雪滴花。
它植株不高，一般隻有二三十厘米，其他花往往都能淹冇它。
它的花朵下垂，為白色，但每裂片端都有一綠點。
卜衍喜歡這種花，因為它的花語是希望、生命力旺盛、勇往直前。
與花語一樣，它在自然環境如此惡劣、其他植物相繼枯萎死亡的情況下，隻要給它一點陽光，一點溫暖，它就能倔強地從土壤中探出腦袋，伸展枝丫。
是的，去年從R國回來第一天種在園中的雪滴花發芽了。
至此，卜衍才意識到已經入春了。
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