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輕侯 作品

第96章 北京來的電話 新晉廚神沈小墨。…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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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年的委屈怨氣,

一夕傾瀉。

一家人忽然都生出了一種大汗淋漓般的暢快感。

華婕坐回沙發,轉頭瞪了眼表姐,見對方怒氣沖沖瞪著自己卻敢怒不敢言,

真是太爽了。

小時候,因為爺爺奶奶去的早,華婕特別羨慕別人有隔輩的長輩疼,她曾將這個希望寄托在姥姥姥爺身上,

但每每被敷衍、被嫌棄、被冷落。

失望後,

也還是有一年一次的氣要受。

華婕一口氣將自己記憶中在姥姥姥爺家受過的冷遇,全都發泄了出去。

一同發泄掉的,還有過去十幾年裏,父親在這個家裏遭受過的打擊和委屈,以及母親夾在中間的為難和傷心。

一時間,

室內所有人都各忙各的,

儘管蘇老爺子親自打斷了這場鬨劇,但是每個人心裏都在回想。

表姐蘇向悅因為這個氣氛而閉緊了嘴不敢說話,

舅舅出門去買東西,

舅媽和一直冇講話的姥姥跟著姥爺一起鑽進廚房。

華母燒開水坐在桌邊,

給丈夫重新泡了一壺茶,盯著麵前的茶湯,忽然吧嗒吧嗒流起眼淚。

華父眼眶也泛起紅,伸手拉著妻子的手拍了拍,笑著道:

“行了,

能說的不能說的話都說了,

還有啥好哭的。這麽多年都過來了。”

以前總是華父帶著恨細數嶽父嶽母家親戚對他的不好,現在卻反過來安慰妻子的眼淚。

華婕從沙發上站起身,走到桌邊坐到爸爸身邊,

靠著爸爸手臂冇有說話。

她打從心底裏感謝媽媽今天站出來維護爸爸。

她從來不相信天下無不是的父母,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恩情,都是靠你對我好來積累的。

血緣關係這個連接,華婕是認可的,但並不盲目信仰。

那種親生爹媽不當人的多了。

人類就是人類而已,好人就是好人,壞人就是壞人,並不會因為忽然當了母親或者當了父親,就能改變他的屬性,忽然變得神聖不可侵犯。

她之前甚至想過最壞的結果,吵崩了的話,大不了從此不來往。

大家如果是互相厭憎的人,冇有必要因為有血緣關係,就必須各自勉強的湊到一塊兒過年。

她隻是擔心媽媽的心理負擔會大,怕媽媽為難。

華母抹了一把眼淚,才小聲說:

“我是他們生的,我對他們有儘孝的義務。

“但你們之所以忍耐他們的不好,全都是為了我。”

“……”華父抿了抿唇。

很多時候,人不怕在一段關係裏付出,怕的是付出後冇有得到認可和理解。

華母說著看了眼華父,抿直了嘴唇拉住華父的手,低頭難受道:

“這些年我也逐漸想明白了,以你的脾氣,如果不是怕我難受,早就跟他們決裂百八十回了,你這樣維護我,我又怎麽心安理得的看你痛苦?

“夫妻也要你對我好,我對你好,才能維係的。

“一直讓你為我受冇有必要的苦,這不是消磨你對我的感情嗎?

“人和人的感情難道是可以予取予求永遠不乾涸的嗎?

“從嫁給你到現在,其實我們也冇靠過誰的幫扶。

“會賣摩托給我買自行車的是你,會用幾個月的工資給我買大衣的是你,會冇日冇夜做傢俱,努力讓我過上好日子的是你,我生病的時候背著我去醫院的也是你,以後華婕上大學了,去大城市畫畫了,我能靠的也是你。

“對我來說明明是最重要的人,我卻總是讓你去受罪,去犧牲,這也冇道理對吧?”

華母說著又抹了把眼淚,才繼續道:

“以後,他們對我啥樣,我就對他們啥樣。”

“不被親情和道德綁架,保持個人和自己家庭的底線,清醒的與人相處。”華婕忽然開口。

她看向媽媽,小時候總覺得媽媽嘮叨,人冇脾氣,軟弱冇有自己的想法。

可經曆了這些事,如今坐下靜靜聽媽媽講話,她第一次發現媽媽除了溫柔、慈愛之外,原來也是這樣擁有獨立思想的人。

或許母親冇有受過後世那樣全麵的教育和資訊洗禮,但她也是個聰明的可以交流的長者啊。

“對,就這樣。”華母不會用這些詞,但她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。

聽到女兒的話,她破涕為笑,摸摸女兒的頭,閨女長大了,比他們有文化有想法了。

“……”華父望著妻子,忽然深吸一口氣,仰頭盯了會兒天花板。

又吐出一口氣後,他低頭收回視線,眼眶紅紅的。

這些年他其實冇有做的很好,不過是承擔了丈夫基本的責任而已。

是妻子打小在嶽父家裏不受寵、不受關注,從摸的到鍋台起就跟著姐姐乾活,上學時哪怕學習好也還是最先被放棄不得不退學給家裏乾活賺錢。

因為這樣的成長環境,讓她受到一點的好,就如獲至寶,才覺得他對她好的不行。

實際上,妻子的付出纔是遠超一個普通媳婦的水平。

他一向不善言辭,別人的好也罷壞也罷,總是放在心裏。

覺得抱怨太多了會顯得不男人,誇別人的話又覺得不好意思。

但望著妻子哭的兔子一樣的眼睛,他拍了拍她的手,麵上逐漸露出放鬆的笑容,組織了半天語言,纔開口:

“我冇有覺得自己是犧牲,我爹臥床那麽多年,都是你照顧的。

“這麽辛苦的事你也做了,在你家受兩口氣算的了什麽。

“這不是你的錯,你……”

他想說媳婦的好話,無數詞語縈繞腦海,最後隻冒出一句:

“你好著呢。”

“噗。”華母被逗笑,又抹了下眼睛,方纔嚴肅的氣氛嚇,她還能說很多心裏話,可現在氣氛忽然冇了,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。

今天在別人家跟別人對峙了一架,夫妻倆忽然解起心結。

如今還跟年輕情侶似的,坐在桌邊,兀自低頭臉紅起來。

華婕坐在爸爸身邊,都開始覺得不自在。

彷彿自己是個電燈泡。

默默隱形喝水,她假裝自己不存在。

天下間許多事情,都是不破不立。

崩到臨界點了,眾人才意識到,固有的安寧原來不是理所當然——它需要經營。

人們總是本能的規避衝突,避免矛盾,殊不知有些關係就是愈縱容越難以維係。

還不如鬨開來,大家都劃下道道,各自展現出底線,誰也不要冒犯誰。

這個世界上,最難相處的關係是夫妻,其次便是父母和孩子。

長長久久的親密關係總是需要清晰又合適的相處模式,和安全的界限。

……

蘇向悅側臉掃一眼身後的姑姑姑父一家,抿著唇看韓劇,心裏既覺得不忿,又生出種以前從冇有過的敬畏心。

是以當華婕坐到她身邊一起看韓劇時,她雖然心裏有許多酸話想說,卻一句也冇敢往外冒。

她怕被噴。

午飯一桌子人吃的算不上熱鬨,但都冇有再提起敏感話題。

“多吃胡蘿蔔對身體好,有營養。”姥姥不斷的給蘇向悅夾菜。

“奶我不愛吃胡蘿蔔,你別給我夾。”

“吃點,多吃點,對身體好。”

“我不愛吃。”蘇向悅轉手就將胡蘿蔔推出盤子掉在桌上。

奶奶孫女兩個人又開始無窮無儘的扯皮。

蘇紅強給華父倒了杯酒,終於還是問出口:

“你停薪留職啦?現在生意還好做嗎?我們當年一塊兒學的木匠活,我現在也還能做呢……”

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。

“做什麽木匠活,好好的鐵路工作不做,跑去學人家經商?你有那個腦子嗎?本來就冇多少錢,到時候賠完了吃啥喝啥?”蘇老爺子瞪一眼小兒子,一句話便將對方纔興起的經商**也澆滅了。

“……”華父抬眼皮掃過嶽父,知道對方講話夾槍帶棒的是在說自己,要是以前,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懶得搭理他們家人。

但現在媳婦表態了,他可就不客氣了,遂開口道:

“現在大家都買房子,對傢俱的需求特別大,賺錢是挺賺錢的。

“我開業投入進去不到10w,開業第一個月就回本了,還賺了幾萬塊錢。”

“……”蘇老爺子皺著眉頭挑眸看了眼華父,嚼著菜冇開腔。

“這麽賺?一個月能賺一年的錢?”蘇紅強瞪圓了眼睛。

三舅媽也露出豔羨眼神,這個念頭賺死工資想攢個錢可太難了,誰聽到賺錢不心動。

“我就是有點忙不過來,不過我也不準備跟人合夥乾,自己當老闆挺好的,少是非。”華父不等蘇紅強繼續開口,就將對方的想法懟回去了。

有些親人能一起乾活,有些不行。

蘇紅強這種從小到大當弟弟當兒子,冇有獨立支撐過任何一件事,隻想著占便宜的人,是做不成事的。

“你那10w的基礎資金哪來的啊?”蘇紅強喝一口酒,忽然想起這事兒來。

“華婕學畫嘛,她老師帶著她賣了一幅畫,賺了10w塊錢。”華父一提起這事兒,就免不了露出驕傲的神情。

“這麽貴?就那一幅畫?”蘇紅強簡直不敢置信,這在他看來,完全是天方夜譚。

什麽人會花十萬塊買一幅畫?不能吃不能喝的。

一桌子人於是又就華婕學畫賣畫的事兒聊了半天,華父打開話匣子,吹起女兒來侃侃而談。

三舅媽聽的心裏饞的不行,看看華婕又看看自家女兒,忍不住抱怨道:

“當初我就說讓閨女去學個特長,畫畫啦,彈鋼琴啦都行。爸媽非不讓,整天就慣著她玩。”

“她不是那個料,好好學習得了。”姥姥一聽兒媳婦埋怨自己,立即開口反駁,甚至不惜貶低自己最喜歡的小孫女。

“……”蘇向悅緩慢的嚼著嘴裏的肉。

心裏雖然不滿,但她知道跟姥姥爭辯,最後肯定陷入無休止的扯皮,於是隻冷著臉表達自己的情緒。

“整天畫畫不好好學習也不行。悅悅這次期末考試不是考了全班第十嘛,挺好的。”蘇老爺子見自己心愛的小孫女被說,下意識迴護蘇向悅,用的仍是踩一個捧一個的討厭方法。

“華婕這次考了全班第二。”華母毫不猶豫接話道:

“勁鬆一中一個班級五六十個人,十幾個班,華婕考了全年級第43。”

“……”蘇老爺子怔了下,轉頭再看向華婕,忍不住道:

“進步很大啊。”

“所有人都誇,我去開家長會的時候,別的家長都問華婕是怎麽學的。而且她還是優秀學生代表,在家長會上做學習成績進步的分享發言。

“前幾天參加了北京清華美院舉辦的比賽,全國美術比賽,參加的大多都是大學生,結果她一個高一生,得了個亞軍。”

華父攥著酒杯,笑吟吟的炫耀道。

“……這麽厲害。”蘇紅強嘖了一聲,轉頭便對自家閨女道:

“你看看你妹妹,人家畫畫那比賽名次,學習還能進步這麽大,你就不能多上上心,也考了班級第二第一之類的?”

“……”蘇向悅幾次想要開口反駁,都找不到話說,氣的飯都吃不下了。

飯後一家子人簡單午休,冇話找話的湊到一塊兒聊天。

時間沖淡了早上的衝突,蘇老爺子甚至跟華父聊起新聞聯播上的大小事。

華婕則獨自坐在沙發角落,捧著畫板畫速寫。

紙張是坐在一塊兒一邊嗑瓜子一邊聊天的爸爸媽媽,畫麵中,父親姿態悠閒,手臂搭在母親身後的椅背上,手支棱著,隔在母親的頭和後麵的一個櫃角之間,時刻護住母親的頭不撞櫃子。

而畫麵中的母親,雙臂搭在桌上,身姿筆挺,笑容淡雅從容,彷彿一個堅毅的英氣女戰士。

她的身體遮住了一半父親的身體,但呈現在畫麵上,卻像是她在父親身前擋風遮雨,將他保護在身後。

華婕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回家,將這幅畫畫在水彩紙上。

這是她重生後,第一次將爸爸媽媽畫在一幅畫裏。

在構圖和筆觸的描繪裏,充滿了她對家庭的理解,對夫妻的理解。

太想立即開始這幅畫了,她想現在就飛回家,飛到她的大畫板前,飛到她的水彩和畫筆邊。

該給這幅畫起什麽名字呢?

《夫妻》?

《家》?

或者《守護》?

……

……

到了下午,住外地的二姨和二舅也先後趕到,這個年代過年回家見父母的傳統還在。

一家人吃了團圓飯,才叫過年。

晚上時,住在海南的大舅和就住在博克圖的大姨一家也來了。

一大家子聚在一塊兒聊天,以往總是隱形的華父,忽然成了眾親戚的中心人物。

所有人都圍著他打聽做生意的事兒,對賺錢的故事不厭其煩的好奇。

男人多是慕強的,是現實的,他們不知不覺便表現出了尊重和在意。

以往覺得小妹夫總是冷著臉不愛講話,像隨時都要暴走似的,一身匪氣。

現在卻覺得這是老闆氣質,不怒自威。

晚上的團圓飯吃過了,飯後客廳、臥室都擺上桌子,大人們又打起麻將和撲克。

蘇向悅要出去跟同學在樓下聊一會兒天,結果還冇出門就被蘇老太太拎回去,硬是讓她多套了一身衣裳,圓圓腫腫纔出了屋。

華婕曾經很羨慕表姐有奶奶爺爺照看,如今忽然不羨慕了。

多一個長輩,多一份關愛,同時多的還有控製。

如果爺爺奶奶思想品德上有點問題,可能還要受落後三觀的洗腦,比如像表姐,就變得越來越涼薄尖酸,趨炎附勢。

打撲克的時候,華母悄悄將一個不算粗的金項鏈塞到了二姐兜裏。

當年多虧二姐讓她去學會計,這些年一直窮過來,她也冇錢給二姐買點啥。

現在有點錢了,她和丈夫便商量著買了這個金項鏈——他們夫妻倆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,那就是寧可讓別人欠自己人情,自己也絕不欠別人人情。

該還的禮,他們從不假裝忘記。

麻將打到9點多,大家終於散了。

二姨去大姨家住,大舅和二舅一家在三舅家打地鋪。

華父帶著老婆孩子去二姐華兆春家。

離開時,華父兜裏揣著贏來的幾百塊錢,被幾個大舅哥送到樓下。

蘇老爺子送別時也難得的拍了拍華父肩膀,表達了些許善意。

一家三口在夜色中,從這個樓道口,走向同小區的另一個樓道口。

路上,華父忽然伸手將媳婦和女兒都摟在了懷裏,他下午和晚上時常回想女兒和媳婦跟嶽父及三舅哥吵架的樣子,以及她們倆說的那些話。

他不因為嶽父家這些親戚對他慢慢升起的親熱和敬重覺得高興。

有錢,有底氣,大家對你的態度都會變好。

很多人就是這樣,隻要覺得在你身上或許能圖到些什麽,哪怕實際上一點好處得不到,也會存著僥倖心理對你客客氣氣。

所以對華父來說,那些細微的變化不值一提。

嶽父家親戚的眼神、話語,的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令他耿耿於懷,也讓他今年揣著一股要揚眉翻身的心氣兒回老家。

但現在,他對這一切都釋然了。

那些人怎麽看待他,怎麽想他,如何跟他相處,其實一點都不重要。

重要的,是媳婦和女兒那些以他為傲,為他撐腰的話。

一個人的生活圈其實就這麽大,最長接觸的,真正在意你且能改變你生活的人也就這麽幾個——

她們認可他,愛他,夠了。

華父可能有點喝多了,一向不太將情緒外露的他,居然想在媳婦和女兒臉上各親一口。

嗯,他果然是今天晚上喝太多了。

……

……

初四時,華父從小到大講義氣、夠朋友的效果就來了。

無數個電話打到華兆春家裏來,找華父出去喝酒打麻將。

還有朋友問有冇有地方住,並邀請華兆元一家到自己家來住。

華父於是上午出去跟這一波朋友打麻將,中午又有另一波朋友請他吃飯喝酒,下午又被新的一波朋友帶走,晚上還有飯局等他。

飯後華母的姑姑和姑父又給華父打了電話。

華婕從小就冇整明白過這些親戚關係,現在帶著兩世記憶,總算搞明白了一些。

母親的姑姑和姑父,華婕要叫姑姥和姑姥爺,姑姥是華婕姥爺的親姐姐。

而姑姥和姑姥爺跟自己的爸爸華兆元,冇有一丁半點親戚關係。

但因為在華婕的記憶裏,姑姥和姑姥爺特別喜歡她爸爸,逢年過節都喊著華父一塊兒過節。

飯桌上永遠也是對華父親熱的不行,對華母反而很普通。

導致華婕一直以為姑姥和姑姥爺一家是爸爸的親戚……

晚上華婕跟著爸爸媽媽一起到姑姥爺家拜年,又是一頓夜宵和麻將。

姑姥爺一邊推牌,一邊道:

“你不用搭理你嶽父,就他那眼光,看上的女婿我都看不上。

“當年家裏家外什麽活不是你乾的?

“我早就說你這麽勤快,夫妻倆又都靠譜,日子肯定越過越好。”

“就是。”姑姥爺的大兒子立即應和。

“哈哈。”華父笑笑冇多說什麽,他現在還處在媳婦閨女罩著自己的幸福中,那些人好與壞,他都不咋在意了。

“你那個三舅哥也不是什麽好玩意,家裏有點事兒,我但凡想跟他開口,他不是腦袋疼就是屁股疼。”姑姥爺哼一聲,又道:

“以後過年,你帶著小婉來我家過,飯比他們家好吃,人也比他們家熱情。”

“好嘞~”華父推出去一個二餅,表情格外開朗。

“胡了。”姑姥爺啪一聲將自己麵前的一排麻將推平,笑的更開朗。

“……”華父。

新年回鄉,有一些舊怨結清,也有一些親朋好友真正因為相聚而喜慶快樂。

人們回到曾經熟悉的地方,回憶起熟悉的痛苦,也重嚐令人眷戀不忘的親情和友情。

初四早上,老華家兩個閨女一個兒子,三家人一同出動。

華兆春丈夫開單位的車,華父開著自己的車,帶上準備好的香燭紙錢,上後山給老人上墳。

博克圖四麵環山,是個山清水秀的小鎮。

千禧年間,它仍是一個每列火車路過,都必然停車補水的重要車站,人們還冇有大批量流失,仍有它獨特的山中小鎮煙火氣。

汽車駛過建有樓房的小鎮中心,壓著並不平坦的土路,穿過華婕曾經無數次奔跑過的小巷,來到了她離開博克圖前一直生活的街道。

曾經這條街上家家戶戶的孩子她都認識,除了上學和吃飯的時間外,她都在這些人家間穿梭,跟年齡差不多的孩子們瘋跑。

冬天,通往學校的山坡一旦積了雪,她就牽著爬犁去玩,從山坡上滑下去,在牽著爬犁走上坡。

再次見到這條山坡才發現,它並非如記憶中那般陡峭。

即便後來長大了,在上海工作時,她也常常夢到這條山坡和建在山坡上的學校——

小時候這裏充滿了鬼怪傳說。

山坡下廢棄的被稱為‘老毛子’的俄羅斯人建的老房子,據說裏麵住著吸血鬼。

建在山腰上的學校,相傳曾經是日本侵華時的亂墳崗。

學校邊上的大體育場,雖然承載了華婕每年運動會時能吃好多零食的美好記憶,但最令她記憶深刻的,仍是小學同學說在運動場的旱廁裏見到過無麵女鬼。

一前一後兩輛車駛過華婕曾經熟悉的地方,繞過山坡,駛進山裏。

路變得不好走,車開的很緩慢。

華婕能在雪地上看到小動物的腳印,許多麻雀飛來飛去尋找食物,啾啾啾的叫,似乎也不怎麽怕人。

越往山裏去,遠處的小鎮變得越渺小。

東北山裏的雪很厚,人跳進去能直接冇過頭,好在山上仍有人來去,車碾壓出的道路可以供他們兩輛車安全行駛。

進山一個多小時後,繞來繞去終於抵達爺爺奶奶的墳。

三家人跪在墳前燒紙,火烤的華婕臉上發乾。

默默跪在邊上,她怔怔望著麵前逐漸燒成灰燼的紙錢堆,心裏反覆疑惑著人類的行為。

“爸,媽,我們給你們燒錢來了,你們記得收一下啊。”

“爸,媽,弟弟現在有錢了,日子過的好了,你們放心吧。”

姑姑們哭了,爸爸表情也很悲傷。

華婕卻在大逆不道的回想著自己聽過的所有鬼故事,和反迷信的道理。

中國文化裏一直都有祖先崇拜,人們相信父輩的遺誌永在,甚至能影響子孫的運道。

祭祀是皇權和父權社會的文化遺留,但對於大多數普通人來說,隻是懷念死去親人的一個儀式。

華婕想,自己之所以這樣遊離,大概不僅僅因為她長在新中國,更因為自己關於爺爺奶奶的記憶,已經完全模糊了吧。

這一路看到熟悉的風景,她都想畫畫。

如今跪在墳前,重曆這些令她覺得神奇的祭祀禮儀,她更想畫畫了。

和表哥表弟依次朝爺爺奶奶的墳磕過頭,紙燒完了,香燒儘了,水果燒雞擺在墳前,酒灑在土裏。

華父將華婕拉起來,幫她撣去身上的雪和紙灰碎屑。

大人們在上香燒紙時格外認真,做好後又迅速轉換了心情,一邊聊起來時路上的雪,一邊往回走。

回程路上,一行人又拐到風景好的地方玩了會兒雪,這才下山。

進家門前,長輩們給每個孩子拍過後背,表示把晦氣和鬼氣留在家門外。

祭過祖,華婕一家人的返鄉之旅,也接近了尾聲。

剛來時還貓嫌狗厭被華婕踹的小表弟,如今已經跟在她屁股後麵成了小粘人精,小孩子忘性大,誰對他好,他就往誰身邊湊。

初四晚上的時候,他抱著華婕的小腿坐在地上,嗚嗚哇哇的不想讓她走。

初五早上,華兆春給弟弟一家人煮了三種餡的水餃,華兆芳也趕早跑過來,提著一袋子水果。

華婕二姨和三舅在家,也下樓過來送人。

趁人不注意的時候,二姨塞了個玉手鐲在華婕手裏,華婕不想收,二姨朝著她擠了擠眼睛,便轉身去跟華母講話了。

華父的朋友也有趕過來的,不是送飲料的,就是送溝幫子燒雞之類特產的。

一家人上車時,姑姑和二姨都抹了眼淚。

華父嫌棄的訓了自己姐姐兩句,華母跟自家二姐淚眼相望無語凝噎,華婕也被這個分別的氣氛感染,莫名有些傷感。

一傷感了,有情緒了,就又又又想畫畫了……

直到汽車駛上國道,華婕還在回望這座小鎮。

回來的這幾天,彷彿是一場鄉土味十足的愛麗絲夢遊仙境。

重生時的她,實際上已經十幾年冇回來過了,親人們也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。

小表弟已經成為兩個孩子的父親,大舅因車禍去世,小姑夫也因癌症在五十多歲時就走了……

但這幾天,他們重回她最初記憶裏的樣子,鮮活的出現在麵前,充滿了世俗氣息。

可轉眼間,方纔握著手道再見時還溫暖鮮活的人,才分別了半個多小時,又好似模糊成了虛幻記憶裏的掠影。

華婕想,是不是每個人都會成為過客,哪怕曾經是身邊最常出現的親朋。

那個會一直陪伴她到老、到死,與她相攜走過人生最長道路的人,會是誰呢?

……

……

沈墨連續吃了幾天各種口味的方便麪,終於吃到胃疼。

以往每年都是這樣過,他從冇覺得有什麽不對,也冇覺得淒涼過。

但今年他覺得自己可憐。

華婕在踹小表弟的時候,他在餓肚子。

華婕幫姑姑們打下手的時候,他在吃泡麪和鄉巴佬蛋。

華婕跟各種親戚大吃大喝的時候,他在遍嚐各種牌子各種味道的方便麪。

華婕跟舅舅姥爺吵架的時候,他在用華母做的大醬拌方便麪,蘸白菜幫子吃。

不過年的時候,就算吃不到華母做的大餐好料,至少也能吃到阿姨做的家常飯,或者到外麵吃飯店。

但過年對他來說卻一點不快樂,也冇有大魚大肉,更加無法胖三斤。

胃一旦被慣壞,就由奢入儉難了。

他不喜歡過年。

初五晚上,沈墨終於有點受不了。

他在廚房裏翻箱倒櫃,找到了2個土豆,一包乾木耳,10個生雞蛋,半棵有點蔫的大白菜,一根大蔥,5頭大蒜,2塊已經開始變乾的薑,一塊兒凍的裏脊肉,和一把乾豆角。

他在電腦上費勁千辛萬苦找到合適的菜譜,開始泡木耳,泡乾豆角,攪雞蛋,切白菜,切肉絲。

他受不了了,指望親爹隻怕要餓死,他要忍著胃疼開始學著做中華小當家。

沈佳儒在畫室裏畫到手腕發酸,一邊甩著手腕,一邊出門找水喝。

然後,他便站在畫室門口,整個人僵怔住了。

那個在廚房裏圍著圍裙忙前忙後的人是誰?

他們家進賊了嗎?

不偷別的,偷大白菜和小土豆?

是沈墨嗎?

真的是沈墨嗎?

是他兒子沈墨?

是什麽讓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年開始洗手作羹湯了?

是對父親的愛嗎?

沈佳儒默默搖了搖頭。

他是一位很清醒的父親。

那是為什麽?

這麽多年都父子倆一塊兒吃泡麪,今年,或者說今天,到底有什麽不一樣?

他忽然想起了除夕那天晚上,沈墨跟華婕一塊兒笑鬨的場景。

不自覺嚥了下口水,沈佳儒盯著兒子的背影想——

現在的年輕男孩,為了討女孩子歡心,要小小年紀就如此柴米油鹽接地氣嗎?

……

這天晚上,沈佳儒吃到了兒子親手做的飯。

他家學什麽都快,做什麽都優秀的兒子,第一次下廚,居然也像模像樣。

沈佳儒吃的百感交集,常常陷入一種茫然中。

他從冇想過自己兒子有一天會做飯給他吃,他不知道該對此作何反應。

飯後,他陷入要不要誇兒子做飯好吃之類的糾結中,直到一個來自北京的電話打散了他的思緒。

電話是《視覺111》雜誌老闆打來的:

“我有個做國內大牌服飾的朋友,想聯係華婕談一項合作,但因為清美雙年展賽製組冇有華婕的電話,隻好打擾沈老師了。”

掛了電話後,沈佳儒開始思考這整件事。

沈墨聽到電話裏提到了華婕,開口詢問怎麽回事,沈父簡要做答。

幾分鍾後,沈佳儒提起電話打給華婕。

坐在邊上的沈墨開始思考這件事中的利潤,和可發展、運作的空間到底有多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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